已经二更过后了,万籁俱寂。
整个汴梁城都已沉浸在熟睡中了。
文德殿中也是静悄悄的,却灯火通明。
王、李二人走后,郭荣还坐在御案前省阅文书。
他不睡,值夜班的太监和宫女们也不敢睡,静静地侍立在他周围。
他翻看着各色文书,不时提起朱笔批点着什么,时而紧锁眉头,时而叹一两声气。
整个皇宫很静,他翻检文书的声音和发出的轻叹声就显得格外响亮,太监和宫女都不敢打扰到他,每当他叹息时,太监和宫女们只是交换一下眼色,气也不敢大声喘。
每隔一会儿从东西长街传来打更的铜铃声显得
飘缈而遥远,遥远得不真实,仿佛是梦境中的声音。
展开剩余84%打更的更夫都知道,年轻的大周皇帝因为过于勤政,旰食之劳,每天要很晚才睡,所以每靠近了皇宫,就有意无意地放低了声音,生怕惊扰圣驾。
郭荣这时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拓边平天下,现在是冬季,淮河水位下降,可造浮桥,正是进攻淮南的时机,他已经确定下来了,先按王朴说的,攻取江南唐国,充实国库,然后结合李穀的意见,留吴越和西蜀不打,趁士卒精练,甲兵有备,群下畏法,诸将效力之际,北伐幽燕,强收燕云十六州!
他对着灯光凝神思索着征讨江南唐国的檄文,并未注意到外面传来的断续铃声。
一个宫女蹑手蹑脚地走到他的身旁,跪倒在地,轻声提醒说道:“启奏圣上,夜已深沉,敬请圣驾安歇。”
郭荣恍若未闻,他在盘算着,要不要御驾亲征呢?如果御驾亲征,谁来担任先锋打前站呢?
他的心中已经拟了好几个人选,都不满意。
若以征战的资格论,向训、白重赞、史彦超等人都是不错的人选。
若以亲信论,李重进、张永德比较可靠在。
若以能力论,赵匡胤、韩通则可独挡一面。
……
但,既是亲征,这些人的身份又未免不相称。
就在他的沉吟间,跪在地上的宫女又重新提醒说道:“启奏圣上,时候不早啦,请圣驾安歇吧。”
郭荣没有抬头,右手提了朱笔,在自己要起草的征讨檄文旁边写了“李穀”二字,嘴里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:“知道了。”
这李穀不但文才出众,且勇力善射,以任侠为事。想当年,他与北海人韩熙载在淮水边话别,韩熙载自负才干无双,大言“吴国若用吾为相,当长驱以定中原”,李穀则以“中原若用吾为相,取吴如囊中物耳”相应,此番,由他担任前营指挥最适合不过了。
宫女从地上站起来,不敢再打扰他,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。
郭荣又思索了一会儿,信笔写道:“朕自缵承基构,统御寰瀛,方当恭己临朝,诞修文德,岂欲兴兵动众,专耀武功!顾兹昏乱之邦,须举吊伐之义……”写到这儿,心道:“要从道义上驳斥倒江南,必得斥其为非法组织,伪朝伪邦!”于是继续写道:“……蠢尔淮甸,敢拒大邦,因唐室之陵迟,接黄寇之纷乱,飞扬跋扈,垂六十年,盗据一方,僣称伪号!”
行文至此,又想,要让我大周师出有名,必得将南朝唐国的种种恶行昭著天下,嗯,其屡启兵端,诱为边患,昔年李守贞之乱,其兴师动众,与河中遥相呼应,攻侵高密,杀掠吏民,夺取了闽、越等地,涂炭了湘、潭之百姓。最可恶的,是我兵出高平,与河东相争,他竟与刘崇勾结,并派出使者与契丹结连,拟南北夹攻我大周。
想到这,郭荣心情愤慨,运笔如飞,笔走龙蛇,将唐国的所作所为的恶心事一桩桩、一件件,付诸笔端,直到写上“罪恶难名,人神共愤!”这八字,方舒了一口恶气。
唐国呀,唐国,你气数已尽,如今朕“鸣鼓出师,征浙右之楼船,下朗陵之戈甲,东西合势,水陆齐攻,吴孙皓之计穷,自当归命,陈叔宝之数尽,何处偷生!”
这时,甜食房的太监送来了一碗燕窝汤,由一个面貌清秀的宫女捧到御案前。郭荣不由得打个哈欠,揉揉眼睛,接过燕窝汤,细细品尝起来。
燕窝汤甘香爽口,沁人心脾。
郭荣想了想,觉得檄文上除了声讨之外,还须收取民心。
于是三口并作两口,把燕窝汤吞了下去,挥挥手,示意宫女将碗收走。
等宫女退去,郭荣遂又写道:“淮南将士军人百姓等,久隔朝廷,莫闻声教,虽从伪俗,应乐华风,必须善择安危,早图去就。如能投戈献款,举郡来降,具牛酒以犒师,纳圭符而请命,车服玉帛岂吝旌酬,土地山河诚无爱惜。刑赏之令,信若丹青,苟或执迷,宁免后悔。王师所至,军政甚明,不犯秋毫,有如时雨,百姓父老各务安居,剽掳焚烧必令禁止云。”
檄文写好了,郭荣又反复读了几遍,修改了几个字,心中颇感满意。
他在脑海里想象着江南国主李璟和他的臣子、他的子民读这道檄文时的种种反应,种种表现,笑意渐渐在脸上浮现,且一点点绽放了。
明天是十一月初一,就正式任命宰相李穀为前部先锋吧。
只是,这前部先锋命以何名呢?
此次出兵,尚不足以灭亡唐国,不过谋取长江以北、淮河以南的地区,就叫“淮南道前军行营都部署”吧。
李穀之外,不妨再以忠武军节度使史彦超为副部署,由他俩一文一武率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韩令坤等十二位将领,三万名龙捷、虎捷禁军先行出兵!
这么想着,郭荣伸了个长长的懒腰,终于站了起来,离开御案,走出了文德殿。
几个宫女和太监垂手躬身,紧随其后。
但他并未便去就寝,而在丹墀上轻轻漫着步,抬头看那深不可测的夜空,一轮上弦月锋利如刀,卧如弯弓,静静地悬挂在天边一角,显得清凉、冷峻。
他突然想起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:唐国与大周有长达二千里的边界,自海州(今江苏连云港)开始向西延伸,至新沂往偏东南延伸,至淮阴的淮河口,然后向西沿淮河为界。一直至息县,不再以淮河为界,而是在陆地上划界,往南至鄂州。大军先从哪一处下手呢?
自古以来寿州(今安徽寿县)即是兵家必争之地,其东据淮河,西控淠颍,南临淮南平原,有中原屏障、江南咽喉之称,且闻名于世的淝水大战就曾发生于此,寿州一得,便可长趋直入,饮马长江矣。
他一步步踱下丹陛,呼吸了几口清冷的空气,回廊转角走来了一个刻漏房的太监,左手提着宫灯,右手抱着一尺多长、四寸多宽的青地金字时辰牌,郭荣怔了怔,问道:“现下什么时辰了?”
那太监躬身回奏道:“已经交子时了,圣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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